2016-03-01 叶书宏 阿根廷资讯快报
经过三个月的艰苦谈判,阿根廷新一届政府29日与“秃鹫基金”达成总额为46。53亿美元的违约债务偿还原则协议,为结束长达15年的债务违约纠纷和重返国际融资市场迈出关键一步。
美国法官指定的该项债务纠纷调解人丹尼尔·波拉克29日上午正式宣布了这一消息。阿根廷《民族报》报道说,阿根廷政府将于4月14日前以美元现金方式向NML、埃利奥特、戴维森·肯普纳和布雷斯布里奇等对冲基金公司偿付违约债务本金和利息。
与持债比例最大的四家“秃鹫基金”达成协议后,阿根廷已同85%提出起诉的债务钉子户握手言和。据估算,要解决所有违约债务司法纠纷,阿根廷至少需要120亿美元。阿根廷财政部当天宣布,将发行150亿美元新的主权债券筹资还债。
重返国际融资市场一直是阿根廷新政府的首要目标。去年12月,中右翼变革联盟大选获胜登台执政,开始对经济政策进行大幅调整,包括取消外汇管制、减免农产品出口税、公共服务涨价、削减财政补贴等,但是在赤字和通胀等诸多限制条件下,要保证软着陆,关键是获得外部融资支持。
阿根廷财政部长普拉特·加伊在协议签署后举行记者会
阿根廷财政部长普拉特·加伊当天举行记者招待会对该协议给予”高度评价“。他认为,这“将对经济产生积极影响”,一个最直接的效应是,新的外部融资“可以避免政府进行更大的紧缩调整”,另外在投资、信贷、就业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也会产生正面效应。
新一届政府最终与绝大多数起诉方达成协议,为阿根廷重返国际融资市场扫除了主要障碍。但是政府能否履行协议,将面临不确定因素:2010年国会曾通过一项法律,宣布政府债务重组窗口已关闭,不得再与不接受重组的债权人达成协议。执政联盟在国会不占多数,要废除有关法律必须争取到足够的反对派支持。
那么,阿根廷与秃鹫基金长达十多年的司法战争又是从何而来?
上世纪90年代初,梅内姆政府采取激进的新自由主义改革让国有资产变现,反而大量财富并没有用于生产资本性投资。与此同时,政府、企业和民众利用与美元等值的汇率和较低的全球利率环境大幅举债。在一场全民的福利狂欢之后,2001年阿根廷金融危机爆发,经济下滑、恶性通胀,社会财富缩水过半,政府巨额外债更是无力偿还。出来混,迟早要还了,这句话用到现在的阿根廷再恰当不过了。
2005年,阿根廷前总统基什内尔宣布债务重组
金融危机发生后,前总统基什内尔力挽狂澜,通过疾风骤雨的货币财政改革,把阿根廷经济拉出泥沼,但是面对千亿美元之巨的外债,这位英雄总统只能采取了不太英雄的方式予以解决:2005年,经过长达三年的艰苦谈判,阿政府与债权人达成重组协议,所提方案中重组债务总额之高,减债比例之大,新债券期限之长,利率之低,均为历史之最。
尽管只能收回30%的投资,60%的投资者抱着聊胜于无的想法接受了阿根廷政府的“倒债”方案。好在2005年之后阿根廷经济进入高速增长期,与国内生产总值挂钩的公债收益率还算不错,2010年阿政府瞅准时机再度重组剩余债务,32%债权人同意签署重组协议,但最红仍有8%的钉子户选择与阿根廷政府死磕:全额还债,一分钱都不能少。
NML和埃利奥特公司幕后大脑对冲基金大鳄辛格
金融市场从来收益率和风险成正比,主权债券虽以国家信用担保,并非毫无风险,92%的投资者愿赌服输,选择牺牲收益降低风险,至少不会血本无归,而8%的“钉子户”多是“秃鹫基金”,他们风险偏好异于常人,干的是刀尖舐血的活儿,他们不仅有足够的钱,更懂得如何运用司法资源把高风险转为高收益。
从2003年开始,“秃鹫基金”就开始通过美国纽约曼哈顿联邦法院全额追索欠款,NML和埃略特资本管理公司等对冲基金公司对阿根廷展开司法围堵的重点主要是封存其存款,但是美国纽约联邦法院和上诉法院基于国内有关法律和多数债务重组债权人的利益,在2007年和2009年曾多次拒绝了对冲基金的封存要求。
在多次查封阿根廷海外存款的努力失败后,“秃鹫基金”自2009年转变策略,开始以阿根廷违反“债权平等原则”掀起新一轮司法攻势。这次转变主要是基于此前有过的判例:一家比利时法庭和美国加州联邦法庭分别在秘鲁和刚果主权债务违约诉讼中认定,“债权平等原则”适用于外国主权违约债务的重组。
美国纽约联邦法官格列塞
2012年11月21日,美国联邦法院格里塞以“债券平等原则”为由裁定,阿根廷政府向起诉方“秃鹫基金”全额偿还13。3亿美元违约债务。经过数轮上诉拉锯战,美国最高法院2014年6月做出最终裁决,维持格里塞原判。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当初阿根廷政府选择在美国进行债务重组,自愿接受美国司法管辖,所以法理上将,应当遵从美国法院的判决。
阿根廷政府顾虑重重。如果执行判决,那么根据“债权平等原则”和重组债务条约中的“未来权益声索”条款,所有债权人都有权全额声索违约债务,这将使得债务总额达到1000多亿美元之巨,过去两次债务重组的努力也将不知东流。对于阿根廷经济来说,如此大规模的外债也是无力承受的,所以即便美国最高法做出判决后,前政府依然坚决抵制。
2014年6月30日,也就是美国最高法做出判决之后,阿根廷一笔5。39亿美元的到期利息需要支付给接受重组债权人。阿方按时通过支付行美国纽约梅隆银行转账,但这笔拨付款在进入梅隆银行支付帐户后被格里塞法官勒令冻结。此后一个月,阿根廷政府与“秃鹫基金”利用还款宽限期展开谈判,最终未能达成一致。7月30日,重组债权人未能按期获得还债款,国际评级机构认定阿根廷政府陷入“选择性债务违约”。
通常来讲,主权债务违约是指主权债券发行政府因不具备清偿能力宣布支付到期债务。但是,了解案件始末的人都明白,这次阿根廷陷入“选择性债务违约”并非因清偿能力而起,而是法官的判决使问题陷入僵局,所以评级机构谨慎地加上“选择性”,一来指违约仅针对部分债权人,二来指“司法程序性问题而非清偿能力导致支付。”
近年来,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阿根廷贸易收支持续恶化,外汇储备锐减,本币贬值压力加大,但由于债务违约官司未了,政府通过发行外债从国际市场融资的渠道被堵死,导致经济调整空间受到严重制约。实际上,前政府为重返国际融资市场已经做出过很多努力,例如与巴黎俱乐部达成100亿美元债务偿还协议,同西班牙雷普索尔公司就YPF公司国有化补偿问题达成和解,最后一个重要障碍就是与“秃鹫基金”悬而未决的诉讼。如今,这一障碍解除后,外界输血可能有助于缓解因新政府采取的紧缩性调整带来的经济阵痛。
急于重返国际融资市场的阿根廷政府最终还是与“秃鹫基金”签下了城下之盟,当年的几亿垃圾债券在一系列眼花缭乱的美国司法魔术中成为价值50亿的真金白银,如此高的收益率也难怪美国NML背后的埃利特基金公司如同锁定猎物的狼群花了十多年时间对阿根廷政府围追堵截,或许有人还记得四年前阿根廷“自由号”训练舰在加纳被查扣的事件吧。
被扣的阿根廷训练舰自由号从加纳归来
世界之大,历史全貌难以窥清,偶尔只是以时间切片的形势展现出来。2012年10月2日,当阿根廷“自由号”护卫舰在非洲小国加纳被查扣时,人们或许只是认为,这不过是两国间的小过节。当剧情徐徐展开,更多的人物、情节陆续登场,人们不仅感叹,“一切皆有来由。”
2012年6月2日,在阿根廷历史上曾经屡立战功、被誉为民族骄傲的“自由号”护卫舰开始了新的教学环球航行,这是“一次阿根廷国力和军力的展示”,也是阿根廷外交部所说的“加强与友好国家联络的重要方式”。
10月2日,当完成了1万多海里的远程航行之后,“自由号”停靠非洲国家加纳特马港补给。蓝白相间的阿根廷国旗、帅气的白色水手服、迎风招展的巨大风帆,一切在加纳人看来都那么美好。实际上,此时的“自由号”已是落单的羔羊,成为昔日债主的囊中之物。
当天,加纳阿克拉商业法庭一名法官宣布对“自由号”予以查扣,以此迫使阿根廷政府全额偿还所欠总额为3.7亿美元的主权违约债务。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对享有豁免权的军舰都敢查扣,阿根廷政府的主权尊严何在?
义愤的阿根廷政府指责加纳政府公然违反国际法,扣押享有豁免权的主权财产,同时急遣外交国防两名副部长赴加纳谈判。加纳司法当局态度很明确:放船可以,交2000万美元保释金,否则一切免谈。
每天4万美元的港口服务费,让财政捉襟见肘的阿根廷政府如坐针毡,指望一个未建交国家在利益面前给面子也不现实,在此背景下,阿根廷政府将此案提交国际海事法庭。29日,海事法庭举行首次听证,加纳代表说:“这是一个公司和一个国家的纠纷,我们只是被动卷入”。
加纳,一个仅有2400万人口的非洲小国,与阿根廷贸易往来只有几十万美元,昔日无怨、今日无仇,确实没有和一个拉美大国叫板的动机,尤其是扣押对方的军用舰船,这一明显的挑衅行为只有当存在一个更强大的幕后黑手时才具有合理性。
这个即将登场的角色就是美国NML资本公司,扣押“自由号”护卫舰正是该公司的杰作,但NML公司背后还有大人物,它就是管理着160亿美元资产的艾略特资本管理公司,购买高违约率垃圾债券或主权债券,再通过司法途径谋求全额还款,正是该公司的拿手好戏,这样的公司也被形象地称为“秃鹫基金”。
阿根廷金融危机严重之时,NML资本公司为代表的“秃鹫基金”抄底买入阿根廷主权债券,并拒绝接受阿方债务重组方案。2005年,该公司上诉美国纽约联邦法院,要求阿政府全额偿还违约债务。今年2月,美国联邦法官格里塞裁定,阿政府应当赋予不接受债务重组债权人以平等的债务索取权。有了尚方宝剑的NML公司这才敢对阿根廷展开围猎行动。
阿根廷财政部长,曾经供职JP摩根的普拉特加伊把自己放在了胜利者的位置,但阿根廷再次背负巨债而对冲基金却赚的盆满钵满却是不争的事实。实际上,埃利奥特资本公司在南美狩猎得手并非首次,1997年,该公司购买了秘鲁政府担保的2000万美元商业贷款,在面临充足债务时,这家公司不愿接受主权债务重组国际通行的布雷迪债券(这种债券实际上也是美国人的发明,因为他们发现国家破产对谁都不好,所以采取了偿付风险共担的债券模式),而是要求秘鲁全部偿还本金和利息。2000年6月,美国法院判决埃利特公司获得5600万美元债权并附加了这样一个条件,这家私人资本公司可以对秘鲁在美国从事商业活动时所需的资产采取查封行动,埃利特手握判决瞄准了秘鲁政府向接受债务充足的布雷迪债券持有者按期支付的利息(这与阿根廷案如出一辙,之前格列塞法官就是冻结了阿根廷政府在美国纽约银行设立的用于支付其他接受重组债权人按期利息的账户而迫使阿根廷陷入技术性债务违约)。秘鲁政府屈服的比较快,为了避免出现布雷迪债券“倒债”,也就是债务违约,最终不得不向埃利特支付了全部本金和利息。
亲市场派阿根廷新总统马克里
关于主权债务重组,再多唠几句。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有人说欠债就得还钱,债权不是股权,否则资本市场谁还敢放贷,也有人说主权债务也有风险,放贷者和举债者要风险共担,企业对债务承担有限责任,国家不能承担无限责任,阿根廷前总统基什内尔的话说“死人没法还债”。企业有破产法,国家主权资产不可能破产清算,这也是主权债务重组的困境。
80年代拉美国家负债发展战略与当时资本市场美元过剩催生了后来的拉美债务危机和失去的十年,最终也迫使以发达国家为主的债权方开始考虑拉美国家主权债务问题的出路,从刚开始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的以紧缩性调整(削减公共开支、公共服务涨价等等)为前提的信贷支持,到后来的贝克计划,即“以增长为目标的紧缩性调整”,为什么加了个“以增长为目标”,因为过去单纯的紧缩性调整迫使很多国家经济崩溃再现陷入“倒债”,使得纾困的贷款再次打水漂,为此后来又搞出个与未来经济增长挂钩的“布雷迪债券”,再后来是“债务和股权置换”,直到最近几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旨在构建债权人与债务人责任义务共担的“主权债务重组机制”,被学界认为相对比较平衡的主权债解决国际机制,可惜被美国否决了。
阿根廷的判例,用美联社援引美国金融人士人士的话说,强制要求债务国全额向“秃鹫基金”还债可能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因为这将鼓励债券持有者对落难国家进行艰难债务重组之时采取强硬态度,不利于一些经济不可持续的国家走出债务困境,对全球金融规则叶可能产生深远而广泛的系统性影响。另一种担忧是,美国法院此前的判决,颠倒了事物的一贯顺序。布朗大学研究国际政治经济的马克?布莱斯教授表示,在过去的债权人优先序列中,主权国家通常排在投资基金之前,但“老一代的等级制度”显然已经不再适用于现今的情况,包括此次裁决在内的一系列广泛行动正在推动私人投资者的地位不断上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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