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阿根廷华人网）

　　随着10月27日阿根廷总统大选临近，现任总统毛里西奥·马克里与反对派候选人阿尔韦托·费尔南德斯将向总统之位发起最后冲击。令外界怀疑的是，在8月初选中失利的马克里是否还有机会翻盘。而一旦来自前总统克里斯蒂娜阵营的费尔南德斯胜选，是否意味着阿根廷的政治风向标将再次“向左转”？

　　难以翻盘

　　在当地时间8月11日进行的阿根廷总统大选初选中，寻求连任的中右派执政党候选人、阿根廷现任总统马克里和由前总统克里斯蒂娜推举的、中左派反对党联盟“全民阵线”总统候选人费尔南德斯是今年总统大选最有力的两名竞争者。

　　初选结果显示，费尔南德斯的得票率超过47%，比马克里领先近15%，远超出预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长的初选中，执政党候选人也以较大劣势落后。

　　此次初选结果被视为阿根廷10月27日第一轮总统选举的一个关键指标，多数学者和舆论认为，15个百分点的差距意味着马克里的连任希望渺茫。

　　媒体和专家分析指出，经济因素是此次选举的关键。路透社称，在马克里上任以来的四年里，经济增长并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失业率和通胀居高不下，阿根廷还饱受债券违约和资本外流之苦。自2018年4月起，在国内通胀形势等内部因素以及美联储加息等外部原因的综合影响下，比索对美元汇率大幅下跌超过50%，阿根廷陷入经济泥沼。数据显示，今年第一季度阿根廷失业率高达10%，7月份CPI同比涨幅为55.8%，再加上8月的初选结果触发“金融海啸”，汇率一度跌超20%，经济数据的全面溃败着实难为马克里加分。

　　阿根廷历史学家、记者、拉美及中国关系研究杂志《当代》新闻主编内斯托·雷斯蒂沃对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说，费尔南德斯大概率将成为新一届总统，近日民调显示两人差距还在拉大。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其一，“马克里对阿根廷的经济无异于一场灾难”，他执政前曾作出很多承诺，如今都成了空头支票。其二，费尔南德斯有能力团结正义党内部不同派系，同时他也继承了前总统克里斯蒂娜所积累的一些地方支持和政治盟友，这两点确保他很难被击败。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美洲研究中心副主任牛海彬表示，马克里的“亲市场”经济举措有一定积极作用，例如在其任内，阿根廷政府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关系得以重建，解决了阿根廷与美国的部分债务集团纠纷，帮助阿根廷重返国际金融市场，等等。但遗憾的是，由于国外投资者对阿根廷经济信心不足导致未能吸引足够的外部投资，市场化改革也未能转化为对民生福祉的改善，尤其通胀导致中下层民众消费能力大受影响，进而也影响了马克里的票仓。

　　还有一些媒体和专家指出，尽管是经民选上台，但马克里缺乏典型的“拉美强人”特质，他在改革博弈中总伴随着妥协和摇摆。例如，尽管马克里主张“亲市场”的经济策略，但在高通胀的背景下，为了平抑民怨，今年4月他又重启了价格管制措施，“向竞争对手靠拢”的做法使其公信力下降。又如，马克里与IMF的贷款协议是以控制政府财政预算为条件，意味着将减少公共支出，与费尔南德斯强调社会福利、宽松财政的政策相比，难以赢得民心。

　　相比之下，费尔南德斯手里的牌好打很多。他的竞选搭档是阿根廷前女总统克里斯蒂娜，他本人又曾在前总统基什内尔任内担任内阁首席部长。基什内尔与克里斯蒂娜这对总统夫妇曾掌权共计12年，拥有深厚的执政根基。值得一提的是，在阿根廷2001-2002年爆发经济危机后，基什内尔任内采取了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带领阿根廷走出濒临破产的险境。《华尔街日报》指出，克里斯蒂娜阵营在初选中大幅领先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阿根廷民众对“基什内尔盛况”仍抱有期待。

　　任务艰巨

　　多数分析认为，无论哪方胜选，经济困境仍旧是新政府的首要难题。但糟糕的是，外界对拉美第三大经济体阿根廷的经济前景持悲观态度。

　　IMF近日发布报告，将2019年阿根廷经济增长预期由负1.8%大幅下调至负3.1%，并预计该国今年通胀率将高达57.3%。IMF认为，2020年阿根廷经济仍可能萎缩1.3%，通胀率为39.2%，“阿根廷很难找到走出经济泥沼的快速方法”。

　　彭博社7月末的一份报告指出，阿根廷已成为全球经济最“脆弱”的新兴国家之一，一大原因在于其短期外债在GDP中占比过高，已超过40%，但这些债务问题尚未得到解决。去年《金融时报》曾做过测算，2018-2019年间，阿根廷的融资缺口高达820亿美元；另据彭博数据，阿根廷政府及其附属机构目前有159亿美元的欧元、美元计价偿债款项需要在今年支付，另有186亿美元以比索计价的偿债款项要支付。

　　面对同样的经济困境，两位总统候选人的政策却截然不同。马克里主张取消进口和外汇管控，削减价格补贴和福利计划，着力通过谈判使阿根廷走出债务违约，并为阿根廷争取国际融资，对内实行紧缩财政货币政策。费尔南德斯则基本继承了克里斯蒂娜的经济政策，主张增加就业，扩大社会福利，加强外汇管制和国家干预力度，采取保护主义措施，实行更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

　　牛海彬表示，费尔南德斯的一大优势在于，面对国际金融市场他更强调主权和发展自主性，同时政府将继续扩大开支。但与此同时，也会带来国家财务不健康、国际投资评级恶化等问题。此外，由于费尔南德斯反对马克里与IMF的贷款协议，曾表示将重新谈判，其与IMF的关系或将影响后续贷款到位。因此，如果仅从经济发展指标上看，很难权衡马克里和费尔南德斯孰优孰劣。“关键在于谁能提出可以兼顾各方利益的经济发展策略，并且认真推行下去，极端的经济政策不太可能有市场。”

　　上海大学特聘教授、拉美研究中心主任江时学表示，如果费尔南德斯上台，预计不会完全抛弃市场经济，可能会将马克里的经济政策与强调政府干预的庇隆主义经济政策相结合。

　　雷斯蒂沃指出，新政府上台后任务艰巨。从短期看，当务之急是让数百万阿根廷人摆脱贫困和失业。在新政权建立的头三至六个月，新政府可能采取一些紧急措施来解决贫困、提振就业，从而帮助稳定政局。从长期看，阿根廷现在的债务比例很高，没有足够的美元去偿还债务，新政府需要和IMF重新协商解决债务问题。

　　此外，作为拉美地区的重要国家之一，阿根廷的外交政策也受到各方关注。牛海彬指出，在不同政府和意识形态的领导下，阿根廷与其他拉美国家的合作重点有所不同。在过去中左翼政府执政时期，阿根廷支持南美洲国家联盟（Unasul），与委内瑞拉关系较好；但在马克里上台后，对南美洲国家联盟的支持度下降不少，转而支持针对委内瑞拉的利马集团，并与巴西、智利等国成立了南美进步论坛（Prosul）。如果费尔南德斯上台，可能会更注重地区整体合作，以及阿根廷与委内瑞拉等国的传统友好关系。

　　江时学表示，新政府上台后，阿根廷与美国和中国的关系值得关注。在拉美国家领导人中，马克里算得上与特朗普关系友好。不过，尽管一些美国官员把中国进入拉美视为危险，但马克里拒绝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任内致力于推动中阿关系。相对来说，费尔南德斯的对华政策更亲中一些。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时报》7月末的文章指出，民调显示76%的阿根廷人对中国持正面看法，80%的阿根廷人支持中国增加对阿投资。江时学预计，在玫瑰宫完成政权交替后，中阿关系仍将继续向前。

　　从右向左？

　　过去数十年，阿根廷政治一直在民众主义和自由主义的循环中交替轮回。一些观察家认为，此次选举或许将再次改变阿根廷的政治风向标。

　　费尔南德斯所在的正义党本身系庇隆主义党，庇隆主义代表了拉美民众主义的巅峰。在其前辈基什内尔和克里斯蒂娜的领导下，阿根廷的左翼之风刮了12年之久。在这对总统夫妇主政期间，实行外资股份国有化、价格调控、增加政府开支、外汇管制等政策。然而，随着过度干预市场、闭关锁国及高福利补贴的恶果逐步显现，加之经济下滑、腐败丑闻，基什内尔时代走向终结。

　　2015年马克里上台后，扭转了阿根廷多年来的左翼路线。马克里来自中右翼政党联盟“我们变革”，既不属于推崇庇隆主义的正义党，也不属于反对庇隆主义的激进党。

　　从基什内尔夫妇到马克里，阿根廷的政治风向开始从左向右转变。此后，厄瓜多尔总统莫雷诺、巴西总统博尔索纳罗的上台，也被视为右翼政治及思想重回拉美。

　　有媒体评论称，如果费尔南德斯成为最终赢家，或许意味着基什内尔时代的重新开启。与此同时，由中右翼政府执政的智利近来因民怨而爆发暴力示威，玻利维亚左翼总统莫拉莱斯在选举中“逆转”有望胜选，再加上阿根廷选举，一些观点认为，拉美左翼势力是否正在抬头？

　　雷斯蒂沃指出，政治上的左右摇摆是阿根廷历史的一部分。事实上，在玻利维亚、厄瓜多尔、秘鲁、智利等拉美国家，也存在类似现象。阿根廷的问题并不在于左右更替，而是在于左派和右派始终未能就根本性问题达成一致，比如如何提升国民收入、对中美等大国采取何种外交政策。

　　江时学表示，阿根廷目前的选情表明，中左翼力量在拉美仍具有一定生命力。至于西方一些观点将拉美现在的危机完全归结于民众主义的回归，江时学认为不能全盘否定民众主义，“至少这是一种以人为本的政策，重视对弱势群体的照顾”。他还表示，经济因素才是拉美政局动乱的根，正如在区区地铁票涨价引发智利暴乱的背后，是许多拉美人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未改善。

　　牛海彬指出，阿根廷和拉美国家政治风向左右摇摆不能只看表象。在这一轮“向右转”的过程中，拉美另一重大经济体墨西哥其实是“向左转”的，而其他大部分拉美国家也都采取中左路线，而非极右路线。近来，秘鲁、智利等拉美经济发展较好的国家也出现骚乱，反映出这些国家社会贫富不均的问题。一旦右翼亲市场政府未能缓解这些问题，就为拉美左翼政治力量重返舞台创造了条件。但胜选只赢得了行政上的掌控，在国会，左右力量始终存在，因此很难看到某个拉美国家走向某种极端。“但无论是左是右，政府都面临如何增加国家自身发展能力、如何提高法制建设能力，以及如何提升社会包容性能力这三大挑战。”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杨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