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1日和8月1日,全球大多数国家的股指都出现暴跌现象,其中美国三大股指一反近来表现,道指收盘暴跌317点,创半年来最大单日跌幅,纳斯达克指数也收跌逾2%,可谓一片惨淡。而这一切的肇源都指向一个遥远的国度——阿根廷。
这件事的直接导火索,是7月30日美国曼哈顿联邦地区法官的一则裁决,而更深层的原因,则更可上溯至遥远的13年前。
1999至2001年,曾经富庶的拉美国家阿根廷出现严重金融崩溃和经济危机,并在几经挣扎后受困于巨额内、外债而不能自拔,不得不求助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WTO)。后者于2003年最终提出条件苛刻的纾困方案,迫使债台高筑、曾在不到十天时间里连换五位总统的阿根廷病急乱投医,吞下了包括彻底重组债务在内的一系列“毒药丸”,换来了13亿美元紧急纾困款。
尽管此举令阿根廷经济从此一蹶不振,成为被嘲讽为“唯一由发达国家发展为发展中国家”的悲惨典型,但毕竟吊住了阿根廷国民经济的一口元气,使之避免了“猝死”。俗话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剂,经过十多年的休养生息,近来阿根廷的经济,也总算慢慢爬出了谷底。
然而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当年留下的“钉子户”,却一下将好容易看到一点希望的阿根廷经济,再度推到了绝境的悬崖边。
这些“钉子户”其实就是当年向阿根廷政府放贷的某些对冲基金。当阿根廷接受WTO纾困条件、着手重组债务——说穿了就是合法赖账——之际,大多数债权人鉴于继续坚持很可能将阿根廷逼到破产、自己最终将一无所获的缘故,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重组要求,重组的方式,则是通过发行新的、长期限的重组债券,将原本到期的债务“缩水”并推迟还款期限。然而仍有一部分债权人坚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坚决拒绝债务重组。为此阿根廷政府于2005年和2010年两次提出修改版的债务重组方案,力图和“钉子户”们达成妥协,但即便如此,仍有约占旧债权比重7%(约计16亿美元)的债权人选择继续当“钉子户”,坚持要求阿根廷政府全额还本付息,并径直将后者告上美国法庭。
今年早些时候,美国曼哈顿联邦地区法院法官托马斯.格里萨(Thomas Griesa)作出一项关键性裁决,认定阿根廷政府应首先向“钉子户”还本付息,否则就不能支付新重组债券的到期利息。
阿根廷用于支付到期利息的“资金池”有5.39亿美元,系阿根廷6月26日存入纽约梅隆银行(Bank of New York Mellon Co. ,BK),这笔钱因“格里萨判决”而不能用于支付到期利息,又因为当初的约定而不被允许归还阿根廷政府,6月30日就是支付期限,倘到期后一个月仍未支付利息,阿根廷便陷入13年来第二次债务违约的深渊——而且是在本国国民经济并未真正崩溃的背景下陷入的。
正如许多分析家所言,债务违约对任何一方而言,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阿根廷财政部副部长尼尔森日前表示,债务违约对阿根廷而言,意味着原本不甚景气的经济将更加低迷,本就萎靡不振的国民消费意愿也会每况愈下。阿根廷外汇储备仅有可怜的297亿美元,年通胀率据估计已高达40%,本国货币比索的黑市价比官家低了30%左右,且仍在不断下跌。更严重的是,一旦出现新的债务违约,原本就已在国际债务市场融资艰难的阿根廷,其主权债券将更加无人问津,融资能力势必再度陷入枯竭,本就脆弱不堪、欲振乏力的国民经济,将因此雪上加霜,这个好容易爬出昔日债务危机泥淖的国家,很可能再度跌入经济恶性循环的死结,并较13年前更难自拔。
对于接受债务重组、不当“钉子户”的那部分对冲基金,裁决自然是再糟糕不过:只要“钉子户”问题一天不解决,他们就一天拿不到利息,更不用说本了。要知道,经过杠杆化掉期对冲,和阿根廷主权债务相连的信用违约掉期(CDS)总流通规模,已高达207亿美元之多。为此他们一方面向国际掉期业务及衍生投资工具协会(ISDA)申诉,希望抵消一部分损失,另一方面向阿根廷方面施压,试图迫使其早日解决和“钉子户”了解旧账,以免把他们这些“规矩债主”也拖下水。
作出裁决的美国地区法院事实上也处于尴尬地位,因为当初的纾困条款和债务重组,很大程度上是在美国所主导的金融体系下所确定,如今的裁决与其说是阿根廷、毋宁说是美国和现有国际金融体系的失信,势必将进一步削弱美国在拉美的影响力,和现有国际金融体系对第三世界国家的吸引力。但推翻原裁定,则意味着美国司法尊严受损,同样是难以接受的。正因如此,格里萨法官才指定了专门调解人波利亚克(Daniel Pollack),希望在6月30-7月30日的一个月时间里,“钉子户”和阿根廷这个弱势“拆迁办”之间,能达成一个说得过去的妥协——哪怕不是皆大欢喜的。
“钉子户”心中的郁闷其实并不难理解:他们的资金已被锁定了十多年,在这十多年里全球金融市场机会众多,而这笔资金只能在阿根廷的“烂尾楼”里生锈发霉,正如一位“钉子户”代理律师所言,即便全额还本付息,对他们而言仍然是不小的损失,因此他们当然不肯轻言退让。
阿根廷方面自然也有话要说:当初的债务重组,本不是自己所情愿,如今因为区区7%的旧账,却要累及新债,并拖累整个国内投资市场,殃及国民经济,实在是无妄之灾。过去的一个月,他们反复提出的要求,是希望法院裁定延长调解期限,从而避免7.30债务违约所必然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7月29日,阿根廷第六大银行Banco Macro SA代表阿根廷银行业协会提出建议,由他们组建一只基金,代为支付部分到期利息,同时换取通过法律诉讼,向阿根廷政府追债的权力,按照改行首席财务长里贝罗(Francisco Ribeiro)的话,这种办法是“最佳选择”,因为“违约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重组后的债权人当然希望此方案得以推行,但正如一些明眼人所指出的,阿根廷银行家们实际上是在趁火打劫,逼迫政府跟进,否则责任就将全由政府承担,他们所拟推出的基金,总规模不过2.5-3亿美元,只够支付此次到期利息的一半左右,而要拿到这笔事实上的新“放贷”,政府就不得不向“钉子户”低头,并设法补齐新基金和到期利息间的缺口。
7月30日“大限”终于到来,阿根廷最终没有在当天营业时间结束前按照法官裁决,向“钉子户”们支付全额欠款本息,这意味着债务和解谈判以失败告终,也意味着阿根廷事实上已陷入第二次债务违约之中。
正如当天调停人波利亚克声明所言,违约并非仅仅是技术性的事件,而将真实、痛苦滴影响人们现实生活,或许现在预言违约所产生的影响尚为时过早,但“可以断定,这些影响肯定没有一件是好的。”
的确,“不好的影响”几乎立即产生,除了外围市场股指的剧烈震荡,阿根廷被国际债券市场“扫地出门”的可能性正呼之欲出——7月30日当天,标普就将阿根廷长期外币信用评级下调至“选择性违约”,而此前该信用评级已处于糟糕透顶的CCC-地步,这意味着阿根廷长期国债早就被视作一堆垃圾。
当然,标普在声明中表示,只要阿根廷把违约到期利息补齐,“一切都好商量”,但如前所述,补齐利息的前提,是梅隆银行那笔冻结款可以被提出,而在“钉子户”问题不解决、美国法官和调停人态度不改变的背景下,希望恐怕是十分渺茫的——且不说阿根廷政府是否愿意再去弄一笔钱来补窟窿,即便愿意,钱又在哪儿?
从判决到调停,从利息到期到违约,长达一个月时间里,阿根廷政府的表现显得杂乱无章,甚至漫不经心:他们似乎并未就如何应对“钉子户”的要价,如何安抚重组后债权人,拿出一个“可以谈”的方案,而只是一味要求美国法官延长期限,可是没有方案,即便延长了期限,大家继续坐下来谈,又谈些什么?难道拖就能把债务危机这颗定时炸弹给拖“受潮失效”了么?更滑稽的是,他们在谈判破裂后提出的下一个要求,是更换调解人。
8月4日,格莱萨法官以“难以想象还有什么比这选择更糟”为由,拒绝了更换调解人的要求,而ISDA则在此前3天裁定和阿根廷主权债务连接的CDS卖方必须向买方支付欠款。很显然,当事各方都已开始基于阿根廷债务违约的现实,作应急的止损处置,而阿根廷政府似乎是最颟顸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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